第五幕.鋼流鐵雨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0800時刻
芬納多上空
在雲霧繚繞的雲端上,十餘架漆著聯邦墨綠色的各式軍機比肩齊飛在天空中;它們組成鬆散的隊伍,以一千呎為間隔在芬納多上空排列成千層麵般的紮實隊形,由高到低依序是戰鬥機、俯衝轟炸機、攻擊機、觀測機───但是這個順序偶而會因為有機隊從高空俯衝而下、衝進雲層裡而有所變動。
在這其中,飛在五千呎高度保持巡航的P-65天譴式戰鬥攻擊機部隊可以說是最靠近地面的實戰部隊;他們只要稍稍把操縱桿往下壓,花不了一分鐘就可以回歸大地之母的懷抱。
在待命空域保持巡航的飛行員們不時稍稍擺動操縱桿讓飛機滾向側邊,從雲縫中注視著地面上,那道被宛如寶石的河流一分為二的都市裡冒出陣陣黑煙。
年輕的心缺乏感受壯麗美景的情致,只有想問何時可以扣下扳機的焦急難耐。
終於,一道來自地面的通訊打破了這種漫長等待。
「紅心王呼叫賭徒領隊,紅心王呼叫賭徒領隊。」
「賭徒領隊收到,收訊清楚,紅心王請講。」
「我們目前遭遇敵軍的頑強據點,請求空中支援,至近距離。你們的裝備如何?」
「賭徒領隊收到,衝天炮與二百五一應俱全,請指示座標。」中隊長指的是五吋火箭彈與兩百五十磅對地炸彈───現在他腳下的座騎正被這些沉重的酬載所困,因此無法發揮全速而令引擎發出陣陣悲鳴聲。
不過這種情況很快就會結束,大家都期待著拋開一身累贅,駕著輕快的戰機返回基地的時刻到來。
最後把開啟地獄之門的最後鑰匙交給了中隊長的呼聲,來自於地面管制官:「A07、K35,在河北岸的市區,我們會投擲藍色煙霧彈標示目標。」
「瞭解,最好叫你的人找地方躲好。」中隊長在結束與地面的通訊後,望向他左右手邊並肩齊飛的僚機,高舉左手握拳揮了揮表示所有人注意,接著發出了關鍵的命令:「賭徒領隊呼叫中隊,客人已點餐,小子們上吧。」
接下來在一陣宛如南方牛仔的狂野叫喊中,這群長著逆鷗翼的聯邦空中死神,挾帶著即將賜給王國軍的天譴從雲端一頭栽下。
雖然同樣是長著逆鷗翼,但是沒有固定起落架的天譴看起來比王國軍的渡鴉式俯衝轟炸機要流線得多;也因為速度比較快,所以俯衝的角度要淺得多。在衝入雲層之後,很快地就能看到地面清楚地攤開在眼前,中隊長注意保持他的座機機頭指向與那瓦河垂直,而芬納多大橋是從天上望下最明顯的地標物。
接著他看見一朵藍雲在河流下方的市區中爆發,很明顯就是目標了。
「賭徒領隊呼叫,確認目標,方位1-6-0,第一小隊迴轉,第二待機,進入攻擊縱隊,近距離攻擊!」
這是中隊長下達的最後一道命令,他扭轉操縱桿,帶領著手下的三架天譴回頭,逐漸降低高度,另外三架則繼續在一千呎高平飛;地表與他們的距離越來越近,給人一種誤以為這群聯邦飛行員幾乎是踩著屋頂走過來的錯覺。
在距離藍煙信標差不多剩下四百公尺時,中隊長把機頭微微向下一壓,扣下操縱桿旁的次扳機,扳機接通了連接到戰機兩翼底下掛著的12枚火箭彈推進引信上,以半秒左右的間隔開始接連噴射而出。
火箭彈咻咻地飛出,脫著明顯的煙尾奔向藍煙團,中隊長未待著彈就先拉起操縱桿開始爬升動作;而在他背後的二號機已經看不到藍色的煙團了,於是向吞噬了藍煙的橘紅色火球扣下扳機。
每架天譴都發射了四、五發火箭,因此一共有十五發火箭爆炸,而在藍色煙霧彈附近的房子就像是挨了巨人憤怒的一踹,化作無數石塊和瓦礫崩落坍塌下來,而最大最顯眼的那棟兩層樓石造大房子也被擊毀了一角,火燄捲著濃煙在街道上漫延開來。
「賭徒領隊呼叫,命中目標,請求下一個指示。」中隊長稍微爬升了一點高度,再迴旋他的座機掠過剛才轟炸過的目標上空,就在此時,無線電裡傳來了帶些雜訊的插話。
「短劍四被擊落了!」
「有看到降落傘嗎?」
「注意!黃鼻子!十點鐘方向!」
「誰的十點鐘啊!」
那是年輕人帶點緊張的興奮,也少不了隊上資深飛行員的吐嘈聲。中隊長清了清喉嚨,不慌不忙地說:「這裡是賭徒領隊,別慌慌張張的,我們佔有絕對優勢。」
正如他所說,芬納多上空有六十架的聯邦空軍戰機保持巡邏待命狀態,每四個小時一班的話就是一天三百架次以上的規模,他們的背後是一整個戰術航空軍在支撐這種規模的作戰;而王國空軍在芬納多每天能夠出動的戰鬥機數量,最多也不會超過一個大隊幾十架的規模。
雲端上的其餘聯邦飛行員很快就陷入狂熱的暴動狀態,入冬以來將近兩個月的忍耐早已令他們心癢難耐,只想好好大戰一番。
「那些茲姆市惡棍出來找碴了,想賺分數的人別放過機會啊。」
「別輸給隆那弗的第九大隊!不能讓那幫操蛋的傢伙囂張太久!」
「先搶先贏啦,大家上!」
「這裡是短劍領隊,接戰!接戰!」
二十八架由P-66雷霆和P-65天譴組成的掩護戰鬥機隊加足馬力,從高度一萬呎撲向眼前稀稀落落的王國軍戰鬥機部隊。
由四架Ri-90遊隼式輕單發戰鬥機組成的王國空軍戰鬥機小隊,在第一波奇襲的機會用掉之後,很快就陷入了被七倍的敵機追逐獵殺的慘況。
某種程度上,因為機群過度密集相互干擾,可能還因此降低了聯邦空軍的戰鬥效率───但對於被追殺的王國軍一方而言,他們的感受可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在槍林彈雨之中,勢單力薄的王國空軍小隊很快就告土崩瓦解,除了一架趁亂從低空遁逃而出之外,另外三架Ri-90全都被擊落在芬納多上空。
聯邦空軍的地面管制官對一月二十九日這天的戰況,作出了這樣的記錄:
「我軍握有絕對的航空優勢。」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0815時刻
芬納多市芬納多大橋北岸城北大路旁
其中一架被擊落的王國戰鬥機引擎熄火,保持很完整的狀態往地上俯衝直落,撞擊進巴克南街口教會學校的屋頂,發出轟然巨響。
雖然沒有爆炸,但是這次撞擊卻撞出一堆碎石塊滾落到街上,最後竟還剩下一截完整的機屁股露在半空中;這幅奇觀引起了附近所有人,不分聯邦軍與王國軍的注目。
萊卡.卡美拉沒有放過這種機會,開始燃起硝煙的戰場能拍下的景色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多,至少比起過去幾天裡一成不變的撤退撤退大撤退要好得多了。
「嗚哇,看樣子開飛機的跟咱們一樣容易死呢。」
荷倫看著這個場面,也不禁發出讚嘆聲。而在她身後,儼然已經成了直屬學妹的烏希則是皺起眉頭小聲疑問道:「前輩…說這種風涼話也未免…」
「啊啊,不要在意,我不是幸災樂禍,只是想稍微改變一下原定的交友計畫。」荷倫拍了拍烏希的肩膀,然後逕自揹起她的施萊瑟反戰車步槍───這把槍剛才發揮了驚人的威力,荷倫確信她在更換射擊點之前至少擊殺了三個人。
敵人最後的反擊很驚險,用木板搭建起來的小閣樓並不防彈,她是發現對街石牆後的聯邦軍突然沒動作了,才急忙把烏希撲倒在地板上,看著一陣激烈的槍林彈雨,把她們頭上的窗口和閣樓天花板打得坑坑巴巴。
但是就在荷倫把擺在窗口邊的反戰車步槍收起腳架揹起時,窗外傳來尖銳的呼嘯聲。
結果這次也不用荷倫提醒或大聲喊叫了,這兩人慌忙撲倒在地板上,緊接著一串接連不斷的爆炸和震動,就取代了一切其它的感管知覺。
在街道上指揮一切的奈妮,因為視野良好,則是把這些場面比身處爆心地之中的人還要看得更加清楚。
對她來說,苦難是在十分鐘前奪回巴克南街口之後才正式開始的───
幾架墨綠色的聯邦戰鬥機俯衝下來,從超低空連續發射了幾顆火箭,緊接著一團團橘紅色火球挾帶著灼熱的強風,貪婪地從命中點附近的巴克南街角周邊擴散開來;這股熱風吹得奈妮都站不住腳,頭上的漢密斯帽也被吹飛了,而往後跌坐在地,炎熱的爆風甚至強到奈妮不得不抬起臂膀,好遮住雙眼與臉龐免受灼傷。
轟炸持續了好幾波。數以百計的飛機轟炸這裡、蹂躪這裡、位於半圓形廣場射線上的市街也一併被炸得稀爛;石造的屋子被與古老的街道被砸成碎瓦礫,那些木造的房舍則是在熊熊大火中燃燒起來。
實際上,聯邦軍的猛烈轟炸把剛才還是四條街交錯的芬納多城北大路炸成了一條半,其他的都被彈坑與瓦礫堆所封死,得手腳並用才爬得過被炸垮的房屋倒下的瓦礫堆。
在熱風消退後,奈妮咳嗽幾聲,重新站起身子,搖搖晃晃地貼著牆壁咳嗽幾聲,好不容易才在逐漸消去的塵煙中看到已被濃煙與火燄所吞沒的巴克南街角。
「…薇薇安!」
這情景令人聯想到冰河上的艾奴希雅,於是她大喊出聲,但理智又很清楚這樣大叫不會讓事情有所改變,在下一秒理智恢復之後,就緊咬住雙唇,試著不再發聲。
人的命運早在槍彈射出的那一瞬間就已經命定,究竟是生還或是戰死───並不會因為人們的希望或期盼之類的精神力而會有些許動搖。
當奈妮轉身面對走上街道的部下們時,臉上的迷茫已經消逝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雙堅如磐石的蒼藍色雙眸。
「特任少尉,去確保巴克南街口的外圍防線,其他人去撲滅火勢。」
「連部人員把通訊設備架設起來,在旅館二樓建立火砲觀測站,要讓團部的重迫擊砲發揮火力。」
「去尋找可用的堅固建築,建立醫療站與指揮所。拉條去團部的有線電話…」
背對著燃燒中的市街,奈妮冷靜地下達了一道道的命令。
雖然剛被聯邦軍機蹂躪過一輪之後的降下獵兵們都很狼狽又慌亂,但是沒有人大叫也沒有人感到絕望,因為她們有妮貝龍根上尉。
注視著她的身影,聽著她的聲音,她就是種種困難的解答,這樣一想似乎就連她身後跳動的火燄也變得沒那麼炎熱了。
「開始行動,動作快!」
最後一道命令結束後,原本被炸傻了的人們不由自主地照著奈妮的命令去做。
在這陣大家兵荒馬亂地跑來跑去的時候,娜姬卡拾起了掉在地上的漢密斯帽,拍了拍上頭的灰塵,走上前將它遞還給奈妮。
「嗯嗯,謝謝妳。」奈妮有些意外地收下帽子並把它戴正,對特任少尉露出靦腆的笑容。看到這個表情,娜姬卡點了點頭,放心地轉身離去帶自己的排去執行命令了。
所幸剛攻陷教會學校的薇薇安與她的部下們,並沒有被那陣嚇人的火光與爆炸所吞沒。石造的古老樓房遠比它的外表要來得耐炸許多,建築本身也缺乏會讓火勢沿燒的可燃物,因此廣場附近的火災在降下獵兵們的剷土滅火下很快的被撲滅了。
「有生還者嗎~?」
「別說的好像我們都死了一樣好嗎…」
薇薇安從被燒焦的瓦礫堆中走出來,苦笑著向前來救援的戰友們擺了擺手應聲。不知是否因為被煙霧和熱浪燻過的緣故,她的臉色此時看起來似乎不再那麼蒼白了。
堅固的地下石室與教會學校建築一樓基座拯救了她的排免遭活埋之災,在空襲過後,她們才能平安無事地推開瓦礫碎片重回地表。
原本一直繃著臉的奈妮直到此時才終於鬆了口氣,幾個躍步衝上前去,挽住薇薇安的手:「沒事吧?還能自己走嗎?」
「應該吧,手能動腳能走,只是還有點耳鳴。」薇薇安抬起頭來望向天花板,為了轉換氣氛而打趣道:「這裡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露天雅座啊!」
「妳還真是輕鬆,還能開玩笑,精神很不錯嘛。」
「對啊,我還等待著妳下令呢。」
成功奪取目標的薇薇安似乎也建立起了自己的信心,態度也跟著這種初步的自信為之一變。再往她身後望去,被燻得一身黑的降下獵兵少女們和前來滅火的姐妹們有說有笑,似乎沒有人因為剛才的轟炸而真的被擊垮。
感受到這樣的朝氣,奈妮也覺得心中一暖,不僅僅是自己而已,大家都在那個冬天裡長大了。
「把這裡整頓一下,收集聯邦軍的武器彈藥,以後這裡就是我們的據點了。」
「是。還有什麼要注意的嗎?」
奈妮歪著頭思考了一下,難掩擔憂地提醒:「動作盡量快一點,不曉得聯邦軍什麼時候會打進來。快!」
「我瞭解了!」
薇薇安轉過身去,很迅速地開始行動起來。
擄來的聯邦軍克羅埃斯機槍和手榴彈會是很有用的武器。至於衝鋒槍與步槍這一類的裝備,降下獵兵的火器自動化程度也相當高,因此反而沒什麼必要去特意使用聯邦的槍。
「所以這些步槍子彈…」
「全部蒐集起來,能用的都集中給擄獲機槍用。要集中運用,每個人都要搞清楚擄獲武器的位置,以免誤以為是敵人而發生誤擊。」
「把機槍架到北面去!」
雖然大伙很忙碌的準備著,但是卻意外地沒什麼交戰的槍聲在城北大路上響起,雖然火箭掃射的爆音不時響起,地表也不時微微因重磅炸彈落地而顫慄著,但槍聲似乎都是來自於別處,有種逐漸遠離這個在幾分鐘前還是激戰焦點的傾向。
對此感到有些疑惑的奈妮,走向娜姬卡的排駐守的對街,卻在途中就碰上了往教會學校回來的娜姬卡。
「特任少尉妳…」
「啊,長官妳也跟我想的一樣。是這樣吧?」
雖說轟炸猛烈,但顯然聯邦軍傘兵對城北大路的攻擊緩和下來了,這是很容易就可以發現的事實。
「有想法嗎?大家士氣高昂很值得欣慰,畢竟空降部隊本就該被包圍,但是總不能光憑氣勢繼續蒙著頭打下去。」奈妮試圖在腦海中理出一片頭緒,探卻苦無線索。所以她決定求助於老練的戰士經驗。
「我是很想相信南佬的傘兵都是膽小鬼,或是他們的空軍準頭不大令人信任啦,」娜姬卡苦笑著指著被厚重煙霧與燄火所籠罩的北方市郊:「但是,躲轟炸似乎也沒必要閃到那麼遠去!如果真的怕誤擊那也只會躲到兩條街外吧。」
「說的也是…那麼,果然是改變目標了嗎。」
奈妮從胸袋裡掏出地圖,把它翻了幾折後,低頭端詳了一會兒,接著又整片攤開來,並把這張大約半公尺見方的戰術地圖貼在石牆上,娜姬卡也跟著把臉湊了上來。
「如果城北大路進不去,那麼我會考慮迂迴它,由兩翼河堤方向滲透市區。」指著地圖,降下獵兵F連的小個頭指揮官作出了如此的判讀。
「有什麼根據呢?」
「柿子挑軟的吃,這是世界的軍事常識吧。」
顯然並不是毫無根據的瞎猜,她是胸有成竹的如此料想。娜姬卡微笑著搭話:「所以我們剛剛證明了自己是硬到坳口的青柿子囉?」
「也許吧,不過青柿子也是可以被大火燉成派的。」
畢竟她們只不過是裝備稍微豪華一點的輕步兵,是很脆弱的。但是從奈妮還有心情回應娜姬卡的揶揄來看,戰鬥的壓力並沒有真正沉重到教人喘不過氣。
「這一次,幸好我們不用打戰車啊…」
沒有把她壓垮的原因在這裡透露了口風。娜姬卡聞言後也頻頻點頭表示同意,去年冬天在雪地中正面向聯邦坦克衝鋒的過程實在是惡夢一場,若非後來發生的奇蹟,她們根本沒機會站在這裡開些自虐的玩笑話。
但不幸的是這樣的感嘆卻一語成籤了。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0850時刻
芬納多市芬納多大橋西北側市郊
「射擊!射擊!」
「別讓他們逃走!」
激烈的槍戰在大街小巷中反覆上演著。
由於F連已經在城北大路上張開了防線,隨後陸續過橋趕到增援的部隊便陸續在團部所在的百貨公司左右兩翼展開,聯邦軍對芬納多北岸的攻擊也變得不再那麼猛烈了,這也使得降下獵兵們的反擊更加積極。
約在聯邦軍開始空降後兩個鐘頭,一度成功入侵芬納多北岸市區的聯邦傘兵開始向外撤,而緊隨在後的降下獵兵們一路掃蕩滲透市區的殘兵向市郊推進,這種充滿喜悅感的勝仗滋味可真是好久沒嘗到了。
「這裡是第一營D連!我們守住堤防水閘了!」
無線電中也傳回了充滿興奮氣息的捷報。
但就在這陣氣勢如虹的逆襲來到市郊的灌木叢前時,卻也同時達到了這場戰役中王國軍反擊的最高點。
金屬團塊彼此碰撞的清脆音調逐漸高過了爆炸聲與槍響,吸引了一部份曾經參加過墨爾德戰役的老練女兵們為之側目。
「這個聲音是…?」
「不會吧…」
輕快地從灌木叢後頭鑽出來,碾過樹叢與木枝的東西是墨綠色的鋼鐵怪獸,聯邦軍的戰車。儘管它不像墨爾德橋頭的聯邦重戰車是那麼顯眼的龐然大物,但它躍出的距離實在是很近,所以造成的震撼還是頗為懾人。
緊接著、就是一陣槍砲齊發。
飛進二樓窗口的砲彈把降下獵兵的雷文給打啞了,車體正面閃爍著三處曳光彈的泉源,這相當於一整排步兵的壓倒性火力瞬間就掃掉了最前頭的半個班,血跡與斷肢飛舞四濺,能勉強作為掩體的矮牆也幾乎被打成了篩子。
再加上不只一輛,是的,不只一輛───事實上是一整群,墨綠色的傢伙衝了出來,於是那片原本被聯邦傘兵當成掩體的灌木叢很快就被碾成了平地,戴著軟帽的聯邦大鬍子們伴隨在戰車兩翼高喊著殺聲衝回市區。
「開什麼玩笑啊!怎麼可能是…」
雖然很想說出口,但因為太令人難以接受,以致於那個字眼很難讓人說出口來。但即使如此,它們在面前橫衝直撞地掃射蹂躪著王國軍,卻是不折不扣的事實。
「反戰車作戰!找掩護,擊退伴隨兵,準備進行反戰車作戰!」
接下來開始了她們充滿苦難的一天。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0902時刻
芬納多市芬納多大橋北岸城北大路旁
「什麼?聯邦戰車?」
「是,已經入侵了河岸西北邊的五金工廠那條街上…」
在臨時連部裡,也就是巴克南街口教會學校的地下石室中,奈妮和幾位排長與士官幹部們都露出些許疑惑與不解的訝異神情。
每個人都有他們自己一套表現驚訝的方法,薇薇安的臉色似乎變得更灰了,霍克愛睜大了雙眼,娜姬卡停止了把玩傘兵刀的動作,奧芬嘴角的煙屁股伴著口水逼起滴到了地上,傻大姐也不再抖腳或傻笑。
奈妮則似乎根本沒聽清楚傳令小兵的話。
「…對不起,可以請妳再說一次嗎?」
「聯邦戰車殺進來了啦!」這一次很明顯是快要哭出來的語氣,「不相信的話請直接去聽無線電吧…」
「不用,我懂,但問題是…」
奈妮欲言又止,似乎是在對這種莫名其妙的狀況思索著,但她的腦海裡其實已經被這想定外的狀況給攪得一團混亂,處於某種處理過熱的發呆狀況。為了稍微舒緩一下天靈蓋上熱呼呼的感覺,奈妮摘下了她的漢密斯帽,雙手不大安份地搓著帽子。
霍克愛第一個作出反應:「那,數量有多少?」
「不清楚,但D連的目擊報告說至少連級以上。」
「橋被佔領了嗎?南邊的友軍…」
「不是從南邊,打北邊進來的,後方,呃不,前方是安全的。」
傳令的女兵急忙搖頭否認,現在的戰況早已使得戰線這個概念模糊,原本令人安心的後方地帶已經不存在了,但這還不足以壓倒王國降下獵兵的心靈,戰車的出現卻足以促成這種心理防線上的崩潰;這緊張感使她解釋得實在是語無倫次,但這樣的答案更令人疑惑了。
「難道是從淺灘渡河…」
「小姑娘,那瓦河下游哪來的淺灘?冬季的時候也至少有兩百公尺寬!」奧芬明確地指出了霍克愛說法的問題,但她一慣的賤嘴卻惹得身為上級的霍克愛非常之不滿。
「那還有其他的可能嗎?那可是戰車耶!」
「妳豬啊,河那麼深,冰又都融了,難道戰車會自己飛過來哦?」
「我警告妳,士官───」
「安靜!」
就在霍克愛與奧芬逐漸講話越來越大聲而陷入爭執中時,娜姬卡猛地站起大吼一聲,讓兩人都安靜下來,不再說話。奈妮也因此停止了思考,有點受驚地抬起頭來。
在制止帶點火藥味的問答後,娜姬卡轉身望向這裡的指揮官,並把發言權交還給她。
「友軍正在受攻擊,我們得立刻展開行動,長官。」
「…嗯,我知道。現在不是爭執沒意義問題的時候。」
縱使心裡毫無主見,總還是被逼著在這種情況下做決定,但自己心裡也是很清楚所謂的指揮官這種頭銜───本來就得一肩挑起在黑暗中摸索前進的嚮導職責。
哪怕是嚮導自己恐怕也比瞎子要好不了多少,但嚮導不可以坦誠自己沒有主意。
「集合所有反戰車獵兵。連上一共有八個小組吧?」
「是,要把火箭砲集中起來運用嗎?」
「要是一發射卻沒打中的話可不得了啊,所以要靠數量去彌補。」
奈妮向娜姬卡解釋了她的考量,畢竟這可不是打不會動的建築物或磚牆之類目標,而是以活蹦亂跳的聯邦戰車作對手。
但是專門的反戰車武器也可能會有損耗,所以也需要一些旁門左道的戰法來盡可能去作一些努力。
「找幾個人去團部蒐集煙霧手榴彈、信號槍、炸藥包與地雷。準備完之後,用輕越野車載過去,動作要快。」
肉搏戰法嗎───因為在受訓時大致都有教過各種徒手反戰車的戰法,女孩們大致上也可以理解要準備這些東西的用意,不過沒有人先開口說出心裡的想法而已。
為了應對高度機械化的聯邦軍,王國軍在大戰爆發前製作了許多宣導短片和教育手冊,教導如何用手邊隨處可見的材料以對抗戰車的作法。
這些戰術包括用白磷彈或信號彈射擊戰車的潛望鏡與窺視孔、把煙霧彈綁在戰車的砲管上、用棉被蓋住戰車的駕駛窗、拿汽油彈接近戰車的引擎部攻擊、或是扛著反戰車地雷貼近當成投擲武器來進攻。
雖然很瘋狂,但官方就是這麼教導士兵的。
實際上,就連這麼下令的奈妮在受反戰車訓時,腦海中浮現的念頭也與大家一樣:
(…這些招術簡直是自殺嘛!)
但連一向口無遮攔的奧芬也包括在內,大家很有共識地不去戳破這個有點危險的氣球,繼續聽奈妮發布各自該負責的工作。
「特任少尉,這裡就交給妳留守了。隨時跟友軍維持聯繫哦!」
「請放心交給我吧。」娜姬卡挑了挑眉毛,把刀子收入懷裡,向奈妮舉手敬禮。
「那麼其他人就跟我來───盡可能不要造成無謂的耗損,先評估敵軍裝甲部隊的規模再視現場的戰況臨機應變。」
深呼吸一口氣之後,洋娃娃雙手扠腰發表了她的臨戰辭。
「最後,所有人聽好,可別白白犧牲哦,我會非常之火大的。開始行動!」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0910時刻
芬納多市芬納多大橋西北側市郊
墨綠色的R-59輕戰車在街道上行駛著。如同在不遠處一起行動的其他同型車,它有一挺細長的小口徑主砲,一挺附有潛望鏡的車頂機槍,一挺砲塔旁的同軸機槍與一挺車體機槍,以輕戰車而言算得上是相當大火力的武裝配置。
戰車的砲塔、機槍、潛望鏡分別朝向左前右三個方向不停的週旋掃視,而下巴蓄鬍、頭戴軟帽的聯邦軍傘兵們則一邊以手勢彼此溝通,一邊緊跟在戰車約十步之後的街道上,沿著街道兩側的廢墟小心前進著。
但在崩塌的瓦礫堆中,有雙眼睛正瞪大了注視著這一切,當戰車來到與視線的主人距離不到二十步的距離時,她打破了沉默。
「…就是現在!」
從窗口裡射出一發黑點,準確地砸向那輛輕戰車。
前置量、角度都計算的完美無誤,而這一發本該準確無誤地把戰車炸上天的。但老天擲骰子時又手滑了一下,黑色的反戰車彈擦過了戰車那細長的砲管,彈了一下之後砸在對街的牆壁上,發出轟然巨響。
『有埋伏!注意!』
『敵軍反戰車小組在左翼樓上!』
跟隨在戰車後方的聯邦傘兵很快地依據爆炸的方向,判斷出了砲火飛來的位置,朝樓上的窗台一陣激烈掃射。而戰車也緩緩旋轉砲塔,將砲口對準二樓,把一發榴彈打進了陽台裡───被炸得焦黑的漢密斯帽與扭曲變形的發射筒被榴彈的爆壓給拋上了天空。
「混帳!怎麼會這樣!」
奧麗芙.錢伯勒上尉用望遠鏡注視著反戰車小組被炸飛的慘況,咬牙發出了彷彿被人踩住喉嚨般的低喃聲。
慘烈的反戰車戰鬥在她防區範圍內反覆上演著。
對手雖然只是輕戰車,但是兇猛的對步兵火力再加上熟練的步兵支援,種種條件的組合令王國軍轉入防禦之後也仍然陷入了咬牙苦戰的窘態。
隆隆隆隆隆隆…
柴油發動機隆隆作響的引擎聲逐漸接近,並且出現在肉眼可以目視到的範圍。這表示她得放棄這個前線指揮所了。視野好的高樓固然是好的據點,但同時也會成為敵人集中火力的最佳目標。
雖然很可惜但也只能放棄了…退到下一條防線吧!
正當她這麼想時,剛過轉角的輕戰車就在她的眼前被好幾發黑點掠過,黑色的砲彈在戰車的前後左右都掀起了爆炸的土柱與瓦礫橫飛。但是其中一發黑影擊中了戰車的側面,這次的爆炸升起了一團橘紅色火球,傳進耳際的聲音也是霹靂啪啦的爆竹似聲響而不僅僅是一響爆炸。
「…咦?」
被炸飛了,如同字面上的意義,誘爆彈藥之後的戰車成為暄鬧的煙火秀,吸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也令人注意到接下來從戰車殘骸旁通過的人───
───那是一位披著漢密斯帽的小個頭金髮女孩。
「喂!」雖然奧麗芙試圖叫住她,但是小個頭少女似乎並沒有聽見,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飛揚的砂土與燃燒的濃煙之中。
儘管出現的時間很短暫,但是確實有人看見了她身先士卒的模樣。緊接著奈妮之後,更多的降下獵兵提著槍揹著反戰車武器,躍入這片煙霧之中。
「是突擊F連的戰友…!」
「小辣椒來幫忙了!」
「妳說那個洋娃娃嗎?」
倒是見到奈妮的模樣,D連的降下獵兵們紛紛握拳歡呼叫好,聽著躲在同一座掩體中的部下們吱吱喳喳的討論聲,奧麗芙不禁感到一種明顯可見的人氣,而掩著嘴笑了出來。
「那傢伙…雖然她沒什麼自覺,但已經成了那個活戰神的接班人啊。」
沒有親耳聽見這種評價的奈妮,仍然沒什麼自覺地親自帶隊衝鋒陷陣。看在她眼裡「擊毀一輛戰車」實在不是值得可喜的事,因為剛剛明明還看到更多輛!
降下獵兵的訓練內容令她們的思考模式與一般人相較之下顯得異常,視野裡敵軍眾多是值得欣喜的事,因為這代表敵人沒有多少部隊躲在看不見的地方;反之倘若攻擊進行得太順利,那不禁就令人懷疑是不是有藏起來的伏兵了。
奈妮扯開嗓子問道:「另兩輛呢?剛剛還看到有三輛一起行動的!」
「大概是在隔壁街?」
「那我爬上樓去看看!」荷倫聽到之後自告奮勇地舉手道。奈妮點點頭,應允了她的要求,但是又補充提醒道:「小心點,發現之後先通報,可別輕舉妄動哦。」
「知道了!」荷倫隨即轉過身,一把拽住烏希的衣領:「喂,菜鳥,跟著我來!」
腦袋裡一片空白的烏希沒有多少自由選擇空間,她只得照先前的經驗一起跟著荷倫往屋子裡衝。某種意義上荷倫算是成功達到她要收學妹當跑腿的目標了吧。
走在前頭的荷倫把反戰車槍斜揹在身上,一手抓著尼爾手槍一邊快步爬上街道旁的公寓,仔細地確認每一個轉角和門口是否有敵軍或詭雷的痕跡,並把建築物的構造刻印進腦海裡。而烏希則是一臉蒼白地抓著手中的皮諾衝鋒槍緊跟在後,罩衫的大口袋裡則左右邊各塞了一顆用空酒瓶作成的雞尾酒燃燒彈。
花了幾分鐘才爬上三樓摸進陽台裡的荷倫忽然停住腳步,伸手示意烏希不要動,她嚇得差點漏尿地縮緊雙肩盯向陽台外的街道。
聽得到戰車的聲音但卻無法直接看到,視野可及範圍內散布著多數的聯邦軍人。荷倫拆下反戰車槍上的瞄準具,匍匐前進到陽台邊緣窺探了一會兒之後爬回來。
「…妳到走廊去守住左手邊那個樓梯,別靠窗子,別探頭。敵人會從那邊爬上來,所以幫我守好。」
「咦?啊…可是爬上來之後…該怎麼辦?」
烏希緊張之際脫口而出後,下一瞬間才發覺這是個蠢問題。但是荷倫似乎沒有對這樣的問題感到意外或缺乏耐心,她只是指了指烏希手中的衝鋒槍,用極其平淡的語氣提醒她。
「妳知道該怎麼辦的。」
「唔…知道了。」
隨即荷倫就摸到了另一邊的房間,對躲在公寓南側的奈妮比了比手勢,通知她們敵軍的規模和數量等情報。
「戰車一輛,有步兵二十多人,正從北側往這條街開過來…」看到了荷倫比出的手勢後,奈妮揮揮手向她致意,一待荷倫又從窗口消失,她就轉過身拉住霍克愛的衣領小聲交代。
「散開到街道兩側。先別開火,把他們引進伏擊區裡。」
下達命令之後,她麾下的降下獵兵們開始按照指示瑟縮到樓房與瓦礫堆中,剎時間街道上變得十分安靜,此時的氣氛宛如連嚥口水都成了過份的奢侈,只剩聽來有一段距離的零星槍響和逐漸變大的聯邦坦克引擎聲。
首先出現的是一隊步兵,他們都沒戴頭盔,而是戴著那種綠色毛織帽,顯然與先前交戰的敵軍是同樣一批對手;接下來才是通過轉角後,緩緩把車體轉正開進來的坦克。
這下可不好對付啊,奈妮在心中暗叫不妙。
步兵反戰車戰鬥最理想的情況是,步兵在敵軍還沒發現的情況下就搶先一步把戰車在第一波奇襲中擊毀或癱瘓,如此一來,步兵的脆弱性就不會是太嚴重的問題了。然而這批聯邦軍倒也很老練,他們以相當均勻散開的隊形在戰車前方十到十五公尺的距離怖署了偵查尖兵,其後是大約半個排的步兵尾隨在戰車後方,是相當理想宛如教範般標準的行軍隊伍。
只能希望把他們盡量引得靠近一點了…奈妮端起她手裡的渥爾芬,將腳架打開架起後瞄準了隊伍最前頭的聯邦軍。
距離大約一百碼,1.5倍率的瞄準鏡已經可以清楚看到這名聯邦尖兵臉上的落腮鬍和下巴那撮尖尖的短鬚。
因為前方還有其他已經散開躲藏起來的降下獵兵,奈妮估計埋伏在最前頭的人跟這名尖兵的距離已經短於五十公尺。隨時都有可能被發現,而她已經下了決定不論多近,要等到被發現的那一刻才展開攻擊。若是F連的士兵們都夠穩不亂開槍就好了。
尖兵隊又走近了十幾步,宛如每一步都漫長的有若幾十年,奈妮已經可以看清楚對方的深褐色瞳孔,還有他的額前髮線有一小塊美人尖。
忽然間那名尖兵停下了腳步。他忽然轉身回頭並且高舉右手---
「開火!」奈妮扯開喉嚨的同時扣下扳機。
那名聯邦尖兵應聲而倒,而奈妮也感到像是心臟遭受了一記重擊般地「嗡」了一聲。
頓時間,大街上槍彈橫飛,雷文的淒厲連射聲,渥爾芬的鳴響,皮諾的霹啪快射音,金屬彈殼掉落在地的聲響與人的吶喊聲交織成了一部腥風血雨的狂詩曲。
這一陣濫射最後是隨著兩顆反戰車榴彈的爆炸作為休止符,大部份的降下獵兵們此時也剛好打空了彈匣,急忙從口袋裡抽出新的子彈裝上。
雖然外形尚稱完整,但冒著滾滾黑煙的戰車似乎在第一擊裡遭受到某種不可修復的損害,戰車兵開始打開艙蓋跳車逃生。見到此情景的反戰車獵兵們也很快地揹起發射器,趁機轉移到下一個陣地並重新裝填砲彈。
第一波的射擊放倒了尖兵裡大多數的聯邦兵,但是跟在戰車後頭的人卻很快反應過來。
『路口有埋伏!大家趴下!』
『散開!散開!敵軍躲在房子裡!』
似乎有軍官混在人群裡正嘗試恢復秩序並指示應變行動,若是正常來說憑著他們人人一頂軟帽的打扮再加上不掛階級章實在很難分辨指揮官,但是荷倫在觀望了大約十秒後,就對人群中那個不斷扯住其他人的衣領並且比出手勢的聯邦軍開槍了。
雖然預先深吸了一口氣,也挾緊了槍托護墊作好生理心理上的準備,但是施拉格步槍的巨大後座力仍然宛如一記重拳踹在荷倫的胸口上,猛然一震頂得她有些呼吸困難,視野也頓時變得一片閃爍恍惚。
儘管不是第一次發射,但是每次扣下施拉格的扳機本身就宛如馴服一頭猛牛般費力。
在遮蔽視野的轟響與閃光過後,這一批聯邦傘兵的排長被擊中胸口,他的身子被13.2mm的軟芯平頭彈順勢扯成了上下兩段。
「唷…沒想到這傢伙威力真大呢。」之前都是隔牆射擊,這回第一次清楚看到被施拉格擊中的敵兵下場,荷倫的反應竟是吹了個口哨表示感嘆之情。
「前輩!前輩!荷倫學姐!」
「啊?我正忙著呢!敵軍上來的話妳就想辦法先擋一擋!」
「不是那個,敵軍,敵軍的戰車…」
這個關鍵詞讓荷倫瞬時彈起身子,她迅速奔至烏希所守的樓梯間窗口旁,探頭窺探著對街的局勢。
另一台戰車和同樣約半個排的步兵,正由相反的方向嘗試包抄奈妮的連隊。荷倫的腦袋盤算了半秒鐘左右,她就拋下烏希奔向走廊對向靠奈妮那邊的窗戶。
「繼續守好!別對外面的人開槍,但有人爬樓梯上來就打給他死!」
放倒了第一個敵兵後,奈妮的視界就整個都籠罩在槍煙下,偶而有看到零星的黑影晃動就扣動扳機點放個幾發,打空了一整個20發彈匣卻也不敢肯定有沒有打中第二個目標。她此時的心情有些懊惱,但卻不是因為浪費子彈沒打死人的關係。
原本以為已經把心靈鍛鍊的夠強了,但是剛才開槍的感覺是怎麼一回事?明明不是第一次殺人啊…為什麼會…
妮貝龍根上尉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換上新的步槍彈匣。此時樓上傳來了吶喊聲。
「戰車!聯邦軍!南側路口!被包圍了!!」
奈妮錯愕地抬起頭來,望向以誇張的動作招著手的荷倫。
「笨蛋!別說出來!用手勢啊!」
但奈妮在話出口後才意識到剛剛荷倫可能已經比過手勢了,只是她沒注意到才出聲引起注意而已。荷倫又分別用手勢比出了大姆指,兩根手指,一個握拳後才縮頭回房子裡去。
同樣半個排的規模,一輛戰車…奈妮很快地轉頭,幾乎是反射性地轉身對散布在街道上的降下獵兵殿後隊望去。
「薇薇安!在南側路口設防!把戰防獵兵都帶過去!」
「…是!我知道了!」
因為出發前特別調整過編制,原本散布在全連的反戰車小組都已經被集中起來編成兩個班了,一隊留守連部一隊跟著奈妮殺到左翼馳援,所以在F連裡,現在只要一提到「反戰車」就可以確定是這兩個班一共八支發射器的其中一隊。
雖然是很極端的作法,但至少到目前為止都還是很合用的戰術。雖然不得不為此也把兵力集中配置,不過遭遇戰車時搶先一步把對手幹掉的勝算就為之大增了。
在得到了提早一分鐘的預警之後,從另一條路口迂迴過來的聯邦戰車甫一出現就遭到了最熱烈的歡迎。
先後有四發反戰車砲彈被打出去,伴隨著猛烈射擊的曳光彈之雨,剛拐過轉角的聯邦兵就有幾個人被炸飛了,但是最重要的目標,戰車───則並未因此受到任何動搖。
那輛R-59蹣跚步履地扭轉車體正面對向街道,把它那可怖的車體機槍與砲塔同軸機槍一齊迴轉過來,扛著反坦克武器的王國兵見狀也顧不得再裝填下一發了,幾乎所有人都立刻拔腿就跑。
就在這個關鍵時刻,樓上傳來了宛如砲聲一般的轟響。
那是突擊F 連所屬的狙擊手荷倫───她扛著那挺施拉格反戰車狙擊槍,操作這挺閣樓大砲噴射出了槍口消燄器也遮掩不住的紅燄。
這挺被改裝成狙擊用的反戰車步槍,如今又重操舊業拿來對付它原本設計時的目標,但是表現竟也不錯。
在僅僅三發13mm子彈的轟擊後,聯邦戰車的左路輪就被打飛了一個,於是履帶被路輪之間的缺口吃進去,發出巨大的匡嚓聲後斷掉了。戰車的腳步於是戛然而止。
孤立的戰車宛如踏進了捕獸夾的動物,慌忙地發射裝在砲塔兩側的幾發煙霧彈,又四處旋轉砲塔發射機槍,彷彿在作最後的悲鳴。
「好,它不能動了!大家跟我上!」
「哦哦!」
伴著奧芬的號令聲,她的班兵們一齊點燃火燄瓶衝了出去。隨著瓶身砸在戰車車體上破成一堆碎片,火勢也順著流淌而出的液體而迅速延燒起來。全身著火的人影慘叫著推開艙蓋爬了出來,但是眼明手快的一個降下獵兵端起衝鋒槍加以掃射,那人就摔回了車裡。
「做得好!又幹掉一輛啦!!」
但就在這時,街口轉角出現了又一輛戰車。
噗沙!
與通常的砲聲相較下顯得極為異常的一陣巨響,帶來不合時節的盛夏雷雨傾盆而下,不過擊打在地表與牆面上的東西並非雨滴,而是與雨滴差不多大小的上千顆小型鋼珠。
如一管巨大的散彈槍般,聯邦軍R-59輕戰車射出了37mm榴散彈,砲口的鴨嘴型消燄器則發揮了縮喉的效果,散彈被集中在水平的角度扇形擴散出去,密集地宛如完整的一口利刃,毫無空隙地斬向阻擋在它面前的任何物體。
雖然說對主砲而言,這種榴散彈對砲身的壽命傷害太大而應當盡量避免使用。
但它的效果,無疑是毀滅性的。
從位於街道後段的奈妮這邊看來,只看到大街轉角被一陣煙霧蓋住之後就什麼聲音也沒有了,她心頭立刻一揪,絕對是有什麼很不妙的事發生了。
轉瞬間,原本在這場伏擊戰中還佔了上風的王國軍,就化作了一陣血霧與碎肉。臟器,殘肢,頭顱,各式各樣原本屬於人體一部份的構成物此時宛如被擲在地上的水球般破散,一鼓濃郁的血腥味頓時在空氣中瀰漫擴散開來。
在這可怖的一擊後,街道上只剩下了零星槍響,多數的人不是消失了跡形就是身負了無藥可救的重傷,其餘籠罩在這片彈雨中的倖存者則是全嚇呆了。幾秒鐘後,街道上開始傳出了少女們悲慘無助的嗚咽呻吟聲,有如一片地獄的景象,卻被煙霧彈造成的視障所隱蔽了起來。
「嗚,嗚咳…」奧芬掙扎著伸出手,一邊摀住腹部的傷口一邊勉強撐起上半身,想要站起來時卻發現她的左腳以奇怪的姿勢歪了一邊,血水不停的滲出。
劇痛感在察覺到膝蓋被打斷了的同時襲上背脊。
「我得站起來,我得站起來…」奧芬試圖拄著她手裡的渥爾芬步槍當拐杖,但是每挪動一小步就會不由自主地發出痛徹心扉的哀嚎聲。
怎麼這麼沒用呢,明明是老兵啊,我可是那個不死身的艾奴希雅的愛將,怎麼可以露出這種懦弱的模樣…各式各樣悔恨和不甘的心情纏繞在奧芬的心頭。此時瑟縮在牆角邊的幾個降下獵兵,注意到了這個在大街上一拐一拐掙扎逃生的同伴。
「前輩,撐著點!我馬上就來了!」
「別過來!聯邦戰車在大街上…」
奧芬的吶喊聲餘音未落,第二聲砲響,又一發榴散彈把街上所有的一切打得千瘡百孔,煙塵飛漫。
在耳鳴與暈眩中搖晃著腦袋,奧芬訝異的是自己居然還活著,但是一抬起頭來,卻又見到剛才奔出掩體的同伴───的一條手臂躺在血泊中。就只剩條手而已。
儘管她是個臉龐和名字都記不得的補充兵,奧芬平常壓根也不想搭理這些新人,但她是為了救自己而死去的…
悲慟的心情達到了頂點,成為了一種暴怒,奧芬的心裡某條神經斷線了。她發出痛恨的嘶吼聲,拔出腰際的尼爾手槍,對那輛在煙霧中緩緩前進的聯邦戰車開火。
「殺了我吧!有種一砲打在我身上啊啊啊!我在這裡啊啊啊!!!」
雖然是氣頭話,但如果說人命這種事是可以條列算帳的話,奧芬也很樂意為了艾奴希雅,或是剛才那位不知名的同伴代為償命。
九釐米子彈無力的在墨綠色車殼上跳開來,戰車似乎壓根兒沒有感受到些許威脅,它只是慢慢的繼續向前行駛。而奧芬就橫躺在路中央,戰車行經的路線上。
手槍子彈也打完後,她模模糊糊的視線盯著這輛在逐漸散去的煙霧中朝她駛來的聯邦坦克,絕望感和無力感交織在一起,奧芬不禁心頭一陣絞痛,摀著腹部嘔起血來。
到此為止了嗎…意識開始有些不濟,於是她舉起尼爾手槍對自己的腦門扣扳機,空扣了幾下後才恍然大悟。
「啊,可惡,沒給自己留一顆。」
人到了極限狀態時會有什麼反應呢,這種事也許是因人而異吧。有的人會尿褲子,有人會歇斯底里,也有人可能會開始胡言亂語;但是奧芬開始哼起了鼻歌,嘴角露出微笑───彷彿可以看到艾奴希雅在英靈殿向她揮手的樣子呢。
不過艾奴希雅一腳把奧芬踹回了地獄,或該說是芬納多北岸的地表上。一顆13.2mm硬芯穿甲彈打穿了這輛R-59的車體槍座,接著便是一陣霹霹砰砰的金屬撞擊聲在車內伴著慘叫一起傳出來。
被這發子彈救了一命的奧芬下巴都快掉了,這輛坦克的履帶彷彿在嘲笑她決死之心般地緩緩停止轉動,就這樣在她面前靜了下來。
「唔,這下得給那個臭屁狙擊手請客了…痛痛痛…」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1130時刻
芬納多市芬納多大橋北岸市街地內
「嗚哇……這樣下去我一定會脫臼。」
荷倫拉動槍機,黃銅色的巨大彈殼噴出些微白煙彈跳出來,掉到了地上。她繼續從子彈盒裡取出新子彈塞進槍機裡,拉動槍栓用力推上,完成裝填的動作後,忍不住扭了一下脖子和肩膀的筋骨。
「搞不好老了以後還會得風濕痛,關節炎。一定要申請國賠的啦。」
煙霧消散些許之後,藏在二樓窗口的施拉格繼續咆哮著,往戰車裝甲上最脆弱的幾個部份進行精密狙擊。
在街口轉角損失了兩輛戰車後,聯邦軍意識到他們捅了個馬蜂窩,於是開始盲目開火並投擲煙霧手榴彈準備退出這個危險的集火獵殺區。
同時,荷倫幾乎被槍聲震到半聾的耳朵依稀聽見了公寓樓內傳出了槍聲。這讓她回想起來之所以自己能夠躲在樓上安心放冷槍的原因,是她的背後有個菜鳥補充兵守在樓下出入口的緣故。
「開始了嗎…嘖,可惡。」
樓梯邊上一如預料地傳來了槍聲,步槍與衝鋒槍斷斷續續的交火著,荷倫趁著這段緩衝的預警時間戴上手套,收起施拉格步槍的腳架,迅速地揹上槍帶,腦海中盤算著她的戰略。
聯邦軍大概已經摸了進來,帶著這麼大累贅用小手槍跟人家打實在是無謀之舉。但有菜鳥在爭取時間的話…才剛有這麼個念頭浮上心頭,荷倫就猛搖搖頭,想把這個無情的想法拋在腦後。
───她可是我的直屬學妹啊!於是荷倫還是拔出手槍衝向樓梯間。
「烏希!還活著嗎!伍爾麗希!」
雖然叫了卻沒有反應,剛才槍聲大作的樓梯間忽然又靜了下來,她開始擔心是不是已經來晚一步。荷倫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沿著樓梯走到二樓樓梯間,她盡力回想起訓練所學,保持自己的視野與位置,可以從外側早一步搶先敵人開槍…
但是實際出現的情況總是比訓練更令人措手不及,樓梯間下方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以及大口大口的喘氣,荷倫迅速繃緊神經舉起手槍瞄準,直到那白色的降下獵兵罩衫映入眼廉時,才急忙把槍口舉向天花板。
「妳…別到處亂跑啊!差點打到妳耶!」
「這個,那個,對不起!前輩,真的很對不起!下面那邊…」
烏希吱吱唔唔的比手畫腳試圖解釋清楚,但是荷倫只開口向她問了個問題就做出決定。
「他們上來沒?」
「上來了!」烏希猛點點頭。同時,荷倫從烏希胸前的罩衫口袋抽出一瓶雞尾酒,順手往樓下擲去。由於用了自燃的化學配方,因此就算沒有點火,瓶身破裂的瞬間,一團烈火就把樓梯間給封了起來,火勢迅速延燒開來。
「要換位置了,我們快走!」
荷倫一把牽起烏希的手,兩人開始快步跑向二樓陽台,先後縱身一躍,跳出被濃煙包圍的公寓。
損失三輛戰車後,聯邦軍似乎開始意識到走大馬路不是一件聰明主意,所以開始嘗試滲透街道各處的樓房,在小巷各處與樓房建物中,和王國軍展開了零星槍戰。
奈妮目送奧芬士官與其他幾名傷患被擔架抬走時,在她腳邊跳起了土煙與尖銳的風切聲;大街上的降下獵兵們急忙抬頭,只見幾個人影低身竄過,於是她們立刻和跑到了屋頂上的聯邦軍展開槍戰。
「聯邦軍!在屋頂上!」
「我看到機關槍手!藥妝店樓上!」
「十點鐘方向,陽台也有!」
雖然爬上樓的聯邦軍數量沒有多到足以改變局勢,但造成的混亂已經有顯著效果,這種垂直的迂迴也是一種戰術奇襲。偏偏現在降下獵兵們還得搶救剛才負傷的同胞,沒辦法立刻躲入街道兩側的掩護下,而得暴露在大街中央搶救傷患。
霍克愛一臉緊繃地拉住奈妮的衣袖提醒道:「上尉!再繼續打這種混戰下去,我們會被聯邦軍淹沒。」
「我知道,這樣不是辦法。」奈妮的臉色也並不是很好看,街口附近的伏擊戰死傷太慘重了,有戰車支援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封鎖道路是必須的。但是如果她們現在後退的話,瞧著聯邦軍這等勢頭,北岸的團部還守得住嗎?
一時之間天旋地轉,彷彿四面八方都在傳來槍聲,而奈妮本人就正身處這個火與鐵的風暴的颱風眼上,她的一舉一動將會決定F連乃至整個352團的命運。
怎麼辦,艾奴希雅───奈妮忍住快要哭出來的感覺,這種時候才會感覺到肩膀上的階級章帶來的沉重壓力。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陣耀眼的白光劃過空氣,以五發連續的轟響為一個單位,機關砲彈在街道各處傾洩而下,這壓倒性的威力一瞬就肅清了街道轉角公寓陽台的聯邦軍火力點。
幾輛漆著王國深灰色塗裝、旁邊攀滿了降下獵兵的裝甲車駛過奈妮身邊,一邊行駛一邊用20mm機關砲掃射窗口與街道遠處嘗試過馬路的聯邦軍,這些裝甲車的火力和裝甲雖然相比起坦克而言微不足道,但是對於急欲重整態勢的奈妮而言卻是恰逢及時雨。
降下獵兵女孩們看著這些加入戰鬥的友軍裝甲車隊,不禁興奮地脫帽揮舞叫好起來,大家開心地湊在裝甲車旁用力拍打車殼鼓譟騷動著,並且和跳下車的姐妹們互相擁抱。
領頭的裝甲車停火並駛到路邊停車之後,艙蓋開啟並探出了一個十分令人熟悉的身影。栗子色的長髮隨風飄逸,一對如同水晶般清澈犀利的雙眼,以及那掛在嘴角的輕挑笑容,不管看幾次都令奈妮回想起那個人───那個她一直極力想從腦海中遺忘掉的重要的人。
「───需要幫忙嗎,空軍的小娃娃?」
「艾奴…貝希雅!」
總算是忍住沒有叫錯名字。奈妮走上前去緊握住貝希雅的手,用力地點點頭,就很多意義上,奈妮都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1250時刻
芬納多市芬納多大橋北岸市街地內
這個冬春交界之季的天候一向並不是很穩定,中午過後雲層變厚了起來,再加上地面上的激戰與火災,乃至王國與聯邦軍各自施放的煙霧彈,地面的能見度越益惡化,聯邦的航空支援也跟著減弱了。
趁著這個空檔,海克特少校打算快速移防到北芬納多,正好此時第三裝甲師的師屬偵搜營也開入了芬納多市內,於是海克特攔下車隊,要求他們也立刻加入戰鬥解除橋北危局。
作為芬納多地區少數還保持著指揮組織的陸軍部隊,偵搜營車隊的指揮官也爽快應允,就這樣帶領著降下獵兵第一營的主力大舉過橋,這也就是為什麼貝希雅會出現在這裡的緣故。
「傷患優先!請讓一讓!」
在纏著紅十字臂章的醫護兵帶頭下,被擔架抬著的幾名重傷者被搬上了裝甲車或四輪越野車上,其餘那些雖然負傷但還勉強可以自己動的人,也一跛一跛地攀上裝甲車,或是坐在砲塔與引擎蓋上找好自己的位置。
在車隊再度發動前,奈妮跑上前向貝希雅致上一個精神抖擻的敬禮,因為奈妮的官階遠比她大,所以貝希雅也跟著抬手對她回禮。
「我的部下…她們就拜托了!謝謝妳,貝希雅!」
「不客氣,能幫上忙我很高興!那回頭聊囉!」
貝希雅眨了眨眼睛,留下一個迷人的微笑,隨即就調整了一下無線電下令車隊前進。在一陣煙塵之中,裝甲車隊經巴克南街口駛回團部方向,留下了那些在戰鬥中倖免的人們和新填進前線的生力軍。
有隻手拍了拍奈妮的肩膀,她一回頭便看見海克特少校佇足在身後,這一回換成她得向海克特舉手敬禮了。
「免了吧,妮貝龍根上尉。麻煩給我個簡報,簡潔一點。」
「是,長官。」
奈妮迅速地把整個上午發生的戰況報告了一遍,並拿出地圖比畫著她的連展開的防禦陣地,D連的防禦陣地,以及團本部的防衛線等地點。她也報告了聯邦戰車和步兵曾經攻陷或入侵的幾條街道和地標建築,以及這半日激戰以來的經驗總結;海克特少校邊聽邊迅速拿出鉛筆進行速記抄寫。
市街戰對於所有人而言都是新鮮的體驗,不管是王國軍或是聯邦軍,其實都很笨拙地在街道上與瓦礫中邊打邊學,試圖在教範沒寫的部份靠自己的創意與實力去補上這些空白。
聯邦軍的步兵相當精良且高素質,可能是特種部隊之類的存在,投入了戰車部隊看似相當可怕,但是卻因為他們先前在芬納多北岸市區的轟炸而造成了莫大的反效果───小小的R-59輕戰車在瓦礫堆中陷入寸步難行的局面。
王國軍降下獵兵配備的反戰車武器Pzb.65鏢槍火箭砲雖然對抗T-3不是很夠力,但是卻可以有效地擊毀R-59這種程度的輕坦克。唯獨命中率的問題非常令人苦惱,但是集中好幾把同時攻擊的話就能提升獵殺的效果。同時,施拉格狙擊槍也能夠起到不錯的對戰車威力…
「…大致上就是這樣,如果還有問題可以去找D連的奧麗芙問看看。」
「辛苦妳了,如此一來北岸的局勢算是暫時穩住了。」
「不會,這是屬下份內的職責。」
海克特露出了微笑,把他的筆記本收起來,臨走前又回頭盯向奈妮,以及她背後那群灰頭土臉的降下獵兵們。
「先退下去休息吧,妳們的防線會有人來替補的。」
「咦?可是…」雖然奈妮想表示她還能繼續戰鬥,但是海克特卻以早有準備的語調陳述了他的想法。
「反正太陽大概三點就會下山了,天侯也不好,很難想像北岸的聯邦軍在沒有空優的情況下還會繼續發動攻擊。反倒是入夜後,我還可能要借重妳的連的戰力。所以好好休息吧。」
「…我瞭解了。感謝長官的厚愛。」
不知為什麼,奈妮的眼裡這個原先看來有點狀況外的大男孩營長似乎身影變得高大許多,盡管風格或許會有所不同,至少也是個可靠的人吧。
事實上正如同海克特的判斷,連續戰鬥了五個鐘頭後,奈妮與她的F連也已經到達了體力的極限,在她們的側翼進行艱苦的反戰車戰鬥的D連也傷亡慘重,所以由第一營E連替換上去,一時之間先把各部人馬拉回團部稍事調整與休息。
雖然僅僅距離激戰中的前線只有兩條街口的距離,但是一退到看得見百貨公司大樓的區域時,F連的士官兵們不禁都有鬆了口氣的感覺,扛著機關槍與反坦克武器的降下獵兵們幾乎一齊垮了下來,或跪或坐或躺地攤平在地上。
但是那個揹著比人還大支的大槍的少女,卻不像大多數癱坐在地上的僚友,她放下那身光看就讓人很累的施拉格反坦克槍後,就逕自走到團部門口堆放屍體與繳獲武裝的雜物堆裡翻找起來,荷倫給自己又添了一支皮諾衝鋒槍,幾個彈匣和幾顆手榴彈。
「…妳在做什麼?才剛剛退下來啊。」
「戰鬥才剛開始,我想活久一點。」滿臉煙硝灰塵的荷倫頭也不回地漠然答道:「畢竟,敵人不曉得什麼時候會再來,我們不曉得什麼時候要再填上去。」
在槍聲震天的背景下顯得很不搭調的一陣靜默中,烏希也跌跌撞撞地爬起身子,抓了兩顆棒型手榴彈插進罩衫的胸袋裡,又抓了一把九釐米子彈給自己的彈匣一發發再裝填滿彈藥。
沒有更多的問答,女孩們陸續起身,大家聚集成一團,開始搜刮屍體上的彈藥,補充武器,和同伴們互通有無。
「聯邦軍的衝鋒槍好用嗎?」
「不曉得,也許妳該問問傻大姐。」
「要拿就拿大把有木托的那支,別拿小支的。很爛,是鳥槍。」
「誰有多的渥爾芬空彈匣?」
「喏,這裡,拿去。」
「請再給我一箱子彈!」
傻大姐斜眼偷偷瞄著荷倫,這個上一次跳傘才剛加入她們的半熟女戰士───現在她的身上已經散發著煙硝臭的老兵味,不再顯得青澀,不再是那個跳傘前找不著雪靴的迷糊蛋了。
老鳥和菜鳥們此時已經顯得沒什麼分別,剛剛的慘烈戰鬥無疑激起了所有人的危機感,現在大家只是聚在一起,想辦法把自己從腳趾武裝到牙齒。
與墨爾德不同,現在的F連雖然沒有艾奴希雅,也許剛剛還讓一位老經驗的士官奧芬報銷了,但她們還有經過戰火焠煉得更強的老兵,她們的士氣也遠比墨爾德的戰鬥要更高昂。
縱然心中還有著些許不安或不確定感,但是新舊不同尺寸的眾多齒輪正逐漸磨合在一起。F連已經是一個運轉順利的戰鬥機器。
至於這部機器的操作者,王國空軍上尉奈許麗茲˙尼貝龍根則處理著它最令人頭痛的油污與故障問題。
「陣亡六,輕重傷十五…辛苦妳了,霍克愛。」
接過部下遞過來的整串兵籍牌之後,奈妮苦笑了幾聲,把這些東西塞進上衣口袋裡。倘若她今天還有機會活著退回第二線的話,那就會抽空把這些兵籍牌的主人填寫除籍令,然後上繳給營參謀過目成為每日戰報中的傷亡統計數字之一。
但跟上層的將軍與高官們不同,奈妮對於這些傷亡數字的感受是更為直接的,因為連上每一個傷亡官兵的除籍令都有她的經手簽名。
連長經手的人令量更加是排長的倍比級數,不曉得究竟是要神經如何之厚的人,才能夠正常的擔負這個職責而不造成任何心理上的負擔。
「妮貝龍根上尉!」注意到奈妮臉上蒼白且悶悶不樂的憂鬱神貌,霍克愛˙巴特平格少尉猶豫了一會兒之後,還是覺得自己總該說些什麼來打氣:「我覺得…我們今天打得很不錯!您也先休息吧,明天繼續保持這樣的好成績!」
雖然這話講得很笨拙但心意傳達到了,奈妮也察覺到自己的心情顯露在外,只會給他人帶來不安。於是她點了點頭,拍拍自己的雙頰,閉上眼睛後深呼吸一口氣。
「我休息過了,沒問題的。走吧,我們回去跟娜姬卡她們會合。」擺出了「小憲兵」般平靜撲克臉的奈妮如此說道。
看到這個故作堅強模樣的洋娃娃,霍克愛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安心地跟了上去。
就算只是作戲也好───只要看到還保持著這副表情的奈妮,她們就還能繼續戰鬥下去吧。
幕間劇
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九日1750時刻
芬納多市芬納多大橋北岸城北大路旁F連連部
北方冬季的夜幕到來得很快,過了下午三點之後天色就迅速暗淡下來,過了不到一個鐘頭,太陽就已經沒入地平線內,只剩依稀些許餘光還掛在西方天空上。
因為預想敵軍可能會在夜間與拂曉發動新攻勢,所以降下獵兵們便在陣地裡把握目前雙方稍事停火的空檔,用硬梆梆的瓦礫做床,背包當作枕頭,雨衣當作被子,橫七豎八地躺在各自防守的據點內呼呼大睡。
經過白晝期間那陣激烈戰鬥,大部份人都是一閉上眼睛就很快睡著了;就算不是置身在溫暖的屋內,也沒有舒服的床舖,但是人一累就什麼也不管了,都睡得像死了一樣毫無反應。
但是,卻有少數人沒有閉上眼睛。
伍爾麗希‧梅爾庫二等兵就是其中一人。她並非輪值守夜的哨兵,也並不是會認床或是對鼾聲感到敏感的類型,她也在這一天的激戰中感到疲憊無比,與他人並無二異。
───但是卻毫無睡意。就算閉上眼睛,試圖放慢呼吸,還是沒辦法安然入睡。
(為什麼?明明現在已經很安全了,但是…)
無法言喻的不安感從心頭不停湧出,盡管裹著毛毯,但卻沒有阻止發抖打顫。
就在這時───
「喂,菜鳥,不睡覺在那裡滾來滾去作什麼?」
躺在她身邊同一條水溝裡的荷倫發出了抗議聲。
「我、我沒有…」
「真是的,都給妳搖醒啦。」
沒好氣的半熟老兵一臉起床氣地轉頭瞪向烏希,讓她原本就不高大的身形縮得更小了一點。荷倫從口袋裡抽出一條口糧棒,把它拆開包裝從中折成一半後,將它遞給了烏希。
「呼…妳這樣會讓人想起墨爾德的我呢。要吃嗎?」
「咦?」
一邊嗑著零嘴,荷倫抬起頭來仰望著沒有星星、只有探照燈和高射砲火迴蕩的不平靜夜空。
「妳破處了吧。」
「啊,那個、我還沒,這個是…」
「呃,不是啦。我的意思是,今天有打到什麼東西嗎?」
誤以為荷倫問的是性意味的話題,而慌了手腳的烏希,在知道自己誤解之後更加臉紅了。
「…在樓下那裡,有開槍。射中了人。」
「哦。感覺怎樣?」
「這…其實我沒有想過…」
「說的也是,當下都是臨場反應,根本沒機會多作思考吧。但是…」
稍微頓了下之後,荷倫閉上眼睛,嘆了口氣:「事後想起來後勁很強的。我第一次跳傘後一直到作戰結束都還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但是,一踏上回到戴沃斯特芬的歸途,就開始感到害怕了。」
「咦?怎麼會…」
「我很遲鈍就算了。那妳啊,才第一天就睡不著覺。會不會太敏感了點哇,小姑娘?」
荷倫露出笑容挖苦地說,接著抱住烏希的脖子用拳頭按住她的太陽穴咕嚕咕嚕的轉著,倆人都笑出聲來。
「哎…我是不知道妳怎麼想的,但是娜姬卡大姐說,這種感覺就是『新兵破了處』。不管經歷幾次戰鬥,第一次永遠都是印象最深刻的,自己幹的蠢事也是最多的。」
雖然是很沉重的話題,但是荷倫卻以相當平靜的語氣,帶點戲謔地訴說著,彷彿完全不關自己的事。在墨爾德的跑道上第一次開槍擊斃的聯邦兵───那場面直到今天都仍然宛若身歷其境般鮮明。
「射殺敵人、還有自己也暴露在敵軍的槍口下…每一次想起來,都會好奇為什麼腦袋被槍口打飛半顆的人為什麼不是我。啊,幸好妳的第一次不是刺刀肉搏,有那種經驗的人感覺腦袋都會變得怪怪的,就像奧芬她那樣。」
「嗯…雖然還是不大能理解,但我聽到前輩也跟我一樣會不安,也放心多了。」
烏希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愉快的瞇起眼睛道謝:「謝謝妳,前輩!原來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會怕死而已。我剛加入的時候,隊上大家都殺氣騰騰老氣橫秋,總怕被生吞活剝似了的感覺呢…」
「哦~可不能讓妳騎到頭上來了。我現在就不殺氣騰騰嗎?啊?」
擺出一臉壞孩子模樣的荷倫開始把手伸向烏希的胳肢窩,捉得她笑到流起眼淚來。
這時一發照明彈炸響在她們頭上───附近的F連官兵們幾乎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強光給照醒了,少數睡在有屋頂的瓦礫堆或地下室中的人也被鄰兵搖醒。隨之而來的是炸彈落地的聲響和逐漸增大的槍戰聲。
「───全員注意!聯邦軍夜襲,提高警戒!這裡先交給妳了,薇薇安!」
「是!!」
奈妮的咆哮聲響徹雲霄,軍官們在巴克南教會學校前簡短交談一會兒之後,就散開來回到各自的陣地去召集士兵。
「第一排聽令───」
「三排全員,輕裝備,攜行夠基數彈藥,整隊───」
排長與士官們用哨聲和口令集結降下獵兵,荷倫見狀也把武裝帶重新綁上罩衫,並牽起烏希的衣袖。
「走吧,要睡要煩惱都等這仗先打完了!」
「…是!!」
因為察覺到危險與戰鬥即將到來,心跳拍子開始加快,烏希慌慌張張地抓起她的衝鋒槍,跟隨著荷倫的腳步躍出水溝。
不過,她沒注意到的是,那種睡不著覺的不安感,也跟著一起被拋諸腦後了。
也許總有一天這種不安感還會再度襲捲上她的心頭吧,但、不論如何,那都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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